他離開的那天,我沒有見他。
我們甚至沒有傳給彼此任何一封道別的訊息。
我借他用來防風的外套沾滿了他的味道。在羅弗敦租的房間今天到期,窗外是座小小的港口,港口後面有山,明明這麼美,但幾天以來,我卻從來沒看過船隻停泊。
一邊收拾著一邊想,旅行是這樣的,你一再地打開行李,把同樣的東西拿出來再放回去,可是放回去的時候卻發現明明跟拿出來時一樣,卻已再也不是同一件物品了。
等我準備好要離開時已是午後,接下的幾天我會搬到一間叫FURU的旅店,打電話安排好late check-in之後,便驅車尋找一個可以靜靜看夕陽的地方。
最後我決定不要把外套收進包包,把它掛在車子的椅背上陪著我開車,下車時,便順手拿起來穿上。
白天有陽光的時候,即便只有十度上下,依舊覺得很溫暖,但八月底已是晚夏,等太陽一落下,羅弗敦緯度極高,一瞬間溫度便掉到零度。
記得我們在翻山越嶺要去Kvalvika海灘的那天,沿路聊了很多天。
「有的時候我覺得我在逃避。」他說。
「沒有人知道什麼決定可以把一個人帶到哪裡。」我轉頭,看見他一瞬間展現的無所防備與親暱,「在我們的語言裡,有一句話我很喜歡,叫做無用之用,是為大用。」我把也影響我很深的一句話送給了他。
羅弗敦群島的山路並不好走,抵達在北極圈內被群山環繞的白色沙灘之前,間斷性的風雨讓高低起伏的地面滿是泥濘。
「你知道嗎?即便到現在我還是真的不相信你的年紀,實在太不像了!」然後他笑了,先是直直盯看著我,再笑著轉開頭。
Kvalvika海攤是羅弗敦群島在仲夏的永晝時最適合看午夜太陽的地方,但那時的晚夏已經沒有永晝,但也不會完全的天黑,太陽會在午夜十一點之後漸漸消失,但殘光還在,午夜是一片像玻璃那樣透明乾淨的水墨藍,大顆大顆的星星懸掛著。
那晚我耐不住寒冷,一個人離開了看夕陽的海岸,開車抵達FURU旅店時正好是這個時段。
「”I wish you something.”」 想起他對我說,「在德國我們不說祝你什麼,但我們會祝福你一些事情,這幾天謝謝有你的陪伴,我真的很幸運,你是一個很好的人,更讓我在這裏的旅程特別快樂、也特別的不一樣,所以我想好好地祝福你一些事情。」
最後一個晚上,我送他到這幾天他紮營睡覺的那片草地,離我租的房間僅僅幾公里,我們擁抱,我記得這股熟悉又有點迷人的味道,望著彼此的眼睛誠摯地祝福了彼此「一些事情」。
我並沒有問他明天什麼時要離去,也沒告訴他明天之後我會在哪裡。
我甚至不知道,明天開始,掛在車背上的外套傳來陣陣的男子氣息,讓他接下來的幾天彷彿一直都在那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