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我們相遇之後的第五天離開了羅弗敦島。
四天當中,我們相處了整整三天。
剩下的那一天,或許是我不想見他,但也可能只是我想要自己一個人,總之,那是我們認識的隔一天。
「今天看來天氣不好,我想找個咖啡寫點東西,那今天就先不見面了?」
我傳完訊息,想像他在離我幾公里外的一片草地上窩著,細雨飄在他簡陋帳蓬的外皮。他還好嗎?他的睡袋有濕嗎?他會搭上別人的便車嗎?
我也想知道,在他眼裡我是什麼樣子。
「但我覺得這樣是不對的。」前一天我們邊走上山的途中他這樣說。
「同性戀嗎?」他點頭,他的眼神與我交錯後又再避開。
「為什麼?」
「因為不符合自然。」
那你知道自然界的動物們一樣有同性性行為嗎?我問他。
「真的嗎?我不知道。」他一臉意外。
或許下次你要對一件事情做出評論之前可以做些研究。
「但我對這個主題沒興趣。」他高中畢業後就開始自己研究攝影、工程、音樂,他練拳擊、在山上慢跑,但很顯然同性戀研究不在他計劃的鑽研範疇之中。
「旅行這麼久,你是第一個對我這樣說的人,坦白說我真的滿訝異的,尤其此時此刻世界上有這麼多的人飽受戰火、飢荒、窮困等等各種威脅生命的苦難,但竟然還有人寧願把力氣花在區分愛的對與錯?難道我們沒有其他更有意義的事情可以做了嗎?」山路很陡,太陽很烈,我的滿頭大汗,一滴滴從臉上滴落,雖然很喘但我覺得我必須要說。
「我⋯⋯,不是⋯⋯,啊算了我還是不要再多說多錯了⋯。」雖然那張在褐色鬍渣下的臉龐,還是帶著一貫不符合他年紀的德國式冷靜表情,聲音也低沉穩重,但我仍感覺到他一閃而過的不知所措。
然後我才知道原來他住在德國偏遠的一個小城鎮外的森林區域,雖然熟悉森林自給自足的生活,但至今卻從來沒有跟任何一個同性戀相處過,而且,他不過也只是個19歲的小男生,雖然他厚實的身體,以及側臉剛毅的下顎線條所散發成熟的男子氣息常常讓我忘了這個事實。
「這個草吃起來有檸檬的味道。」他從路邊採了一片長型鋸齒狀的葉子遞給我示意要我吃,「小時候我媽媽會拿這種植物跟蛋一起煮湯喝。」
山菜真的很好吃,我多採了幾片打算上山時要夾在自己做的三明治裡當生菜吃。
那個話題之後是怎麼結束的我也不記得了,只記得最後我這樣對他說:
「你現在開始旅行了,世界很大,往後旅行的路上一定也會遇到更多跟你不同的人,他們一樣也會在你需要的時候對你伸出援手、或是讓你有所啟發,你會發現其實我們沒有什麼不一樣,或許那個時候你會有不同的看法。」
我並沒有因為這樣而再也不想見他,但在下山的途中我們遇見了兩個以色列男生,短暫聊天後我和他說他們可能也是圈內人。
「你知道如果在俄羅斯,就算對你的好朋友這樣說,你都有可能會被揍。」他這樣跟我說。
對了,而且他的家人是受過俄羅斯教育的德國人。
「對,但我不是對他們說,我是對你說。」一股氣惱衝了上來。
隔一天,傳完訊息給他之後,我在租的小木屋裡度過了一個悠閒、乾燥、有暖氣陪伴的早晨,下午我自己開車到Hanningsvær的一間有賣鯨魚漢堡的咖啡,點了一份魚湯、黑咖啡和一塊傳統的莓果杏仁蛋糕,什麼都沒寫就決定自己一個人去爬山。
羅倫敦群島是我去過最美麗的島,但那天陰雨綿綿,我知道其實自己並不是對他生氣才傳那封訊息的,但我就是知道那天我要自己行動,我需要一個人、想要什麼就做什麼,我也喜歡與人互動,但有的時候我只想與自己的孤獨共處。
那天我並沒有成功登頂,路徑不明顯、氣候也不佳,天暗之前決定原路折返,隔天一早我接到他傳來的訊息。
「我們今天見面好不好?就算天氣不好我們還是可以一起計畫一些事情或是聊聊天也好?不用去哪也沒關係,我想和你見面。」
我放下手機、躺在床上閉上眼睛,想起第一天我們在山上遇到了陣雨,本來要下山。
「你看!彩虹!有兩道!好大!」我指著他背後從海面上突然冒出來巨大的霓與虹。
看著他在發抖我便把我的防水外套給他穿,我們坐在無人的山頂,一起靜靜地看著彩虹,任他身上的味道沾染在我的外套上。
「我欣賞你。」他沒頭沒尾的突然冒出這句話。
「什麼?」我一時間反應不過來。
「沒有,就是我欣賞你。還要我再說一次嗎?」
我睜開眼睛,笑了出來,拿起了手機。
「好啊,我們今天一起去海邊吧?」